●石桂霞
雪,一场接着一场。
天空像一位粉刷师,大地在瞬间就被它刷上一层厚厚的白。
窗台上,盆中的三角梅开了,顺着外圈盘绕的枝腾,只有一枝斜逸旁出,欣然怒放,真是所谓的“一剪梅”。花瓣轻盈,多像一群翩然落上枝头的红蝴蝶,忽闪着美丽的薄翼,簇拥雪的世界,吐露着芬芳、健康和快乐,寒冬苍白的脸上多了胭脂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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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盆三角梅不是我的。今年办公室调整,正好俩人调整到一室办公,多种四季常绿的植物一应摆放,唯有这盆三角梅,蕴藏寒冬餐秀色的清雅与风骨,现在它又是我们共享之物,还是我和三角梅有缘吧。记得前年隆冬之际,我刚从另一单位调配到这个单位,报到的第一天,正好这间办公室有三角梅豁然绽放着簇簇花团,心中一阵惊喜。
这盆三角梅至少有十年光景。枝杆明显已“年老体衰”,只是它明察季节的感知还在,即使室内四季常温,也是丝毫不差地明辨春夏秋冬。十月中旬,一次浇水时发现有了小小花苞,紧紧围挤成一簇,起初似绿又红,似叶似蕾,只有慢慢长大的时候,才会从初绽的形状分辨出它是花而非叶。花苞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张开,颜色也一天天由浅变的鲜艳了,桃红色的,每朵三片花瓣,呈三角,数一数,足足有十五朵。花蕊也是独有的三根红色的灯芯,细长的肢体向外伸展,开着浅黄色喇叭口,形如玲珑可爱的小唢呐,对着时空齐鸣共奏欢快之曲。
自小爱梅,从幼时妈妈所教的儿歌里,在图画里,在桃花、杏花的对比形容里。上学后,第一次从文字里首次触梅,是陈毅元帅的格律诗《梅花》:“隆冬到来时,百花迹已绝。红梅不屈服,树树立风雪”,影视、图画的视觉和诗词、美文的精神味觉,经常在纸上开始照猫画虎,对着桃花临摹梅,随之不断有咏梅类诗词进入日常阅读,开始欣赏梅的傲骨,品味梅的独美。
宋代豪放派词人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而一代伟人毛泽东有意境与调子却大相径庭的《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不论毛诗赞扬积极进取、永不屈服的精神,还是陆词寂寞高洁,孤芳自赏的寄情言志,梅的美丽、积极、坚贞,敢于挑战逆境的独秀挺拔,成为古今诗人笔下、画者手中吟咏、挥毫之多,足以令任何一种花卉都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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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三角梅是紫茉莉科的,跟梅花不属同科。不论外形模样和生长环境都不同于春梅、冬梅、腊梅。它似树又似藤,盘综错节地环绕着,节外生出蓬勃枝叶,以奔放,传播温馨与祥和。尽管它没有在室外直接面对寒秋,傲视冬雪,适合南方湿润温暖的气候,在北国也是倍受呵护,必须放置有温度的室内。但它敢于与雪同行,与梅媲美的自信。
“世人皆叹解语花,不知为谁花解语”。因为它的名字里有一个梅字,又在严冬、春寒时节独自盛开,春暖时,它会退出花事,悄悄生发许新的枝叶,不与其它花类争俏斗艳。因为人间的喧嚣,被一场场白雪覆盖后,又因为浮世的尘埃,被一枝枝梅的冰心所拂涤。在我心里,三角梅就是梅。
几年前,春节去三亚“度夏”,被铺天盖地的三角梅所吸引:公园里、公路边、甚至半山坡,有土的地方随时随处都有三角梅的娇艳的花容,粉红色、白色、金黄色、桃红色、玫红色、浅紫色、蓝色等等应有尽有,有刚出土的幼苗,有几米高的枝藤。问及当地人,回答作为三亚市花,落地便可生根,有近百品种和色彩。却娇而不艳,媚而不俗;透过烈焰般的热情,显现简洁无瑕的自然高贵。
日常只见过三两种颜色,这次真正见识了千姿百态的三角梅。
这盆三角梅第一枝开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开始慢慢谢落了。而另一枝开始打苞,好像要告诉我:它若落下,我便盛开,如此甚好,别让落雪苍白了人心。
一次,另一名同事进来说,这花春天不开,夏天不开,秋天不开,偏偏冬天开了。我回答:因为它是梅花,所以冬天才开。他漫不经心地哦了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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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清晨上班,发现有几朵落在地上。突然想起黛玉葬花,心里由然涌上凉意和悲情。从地上小心地捡起来,丝绸一样的柔软和温度,不曾有过冰凉。并不是第一次触摸,也不是第一次在我的掌心,这样久久凝视,这样久久于指间轻轻抚搓,是有些颓废,有些裉色,却没有完全的萎缩干枯,依然保持着韧性的柔骨和色泽,并不像别的花,一旦零落就彻底败北。
扔进垃圾箱,是多么不舍,多么不忍,放进花盆里吧,让它们重新回到养育过、成长过的土壤里。手边有微型铁锨和耙子,这是养花松土的专用工具和必有工具,但不想掩埋香魂,让它们继续以花的姿态,围绕根部,绽放在土壤之上,只愿“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去年开了3枝,今年开了2枝,明年可能坚持开一枝或者就此完全封闭,依照它的整体状况,发新枝、蓬冬绽放的可能已经很小。它正在老去,如果有一天在视线里消亡,只能顺应自然规律。
水有源流尽则涸,树有根终老会腐,缺憾和完美总是相依相伴又互为转换。与其看它枯体残肢地离开,不如乘它尚有“资源“可以”开发“,来年春天,挑选一枝有”潜力”的剪下泡根,重新种植,作好代代相传的准备,让母子同体的血缘继续流淌,甚至开出花来。
花和人需要欣赏,欣赏的目光是无言的赞美,需要沟通和了解,建立互动和交流。有时候,站在窗前看看室外的树上、屋顶、地上都厚厚的白雪,冷凝的空气,裹紧冬衣路过的人。不如与它静坐彼此的对面,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感受彼此的对视和体温,不需要任何赘述和倾诉,聆听时光从对方身体细微地流失的声音,已经足够。当我坐回座位,偶有抬头,正好迎着一枝独秀的目光。有时候我们会对视良久,蔓延为彼此的火炉和盛宴。
面对美的极致和绝世,并不是喜欢孤芳自赏,而是独爱不随俗浮沉的精神自由,保持天然自我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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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诗人王安石神笔下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没有楚楚动人的小女之态,没有令人生怜的柔弱之姿,犹如紫气东来的旭日,穿越白雪覆盖的茫茫荒野和皑皑山川,歌唱寒夜破晓,以燃烧表达凛然和暗自释放的幽香。
突然想到一部微电影《尘与雪》中的诗句:“羽变火,火变血,血变骨,骨变髓,髓变尘,尘变雪”。
匆匆流逝的岁月,如此有情,馈赠了梅的化身与通灵,我为它送一杯清饮,梳妆理容,它为我盛开一簇祝福,不需要做任何美化,只要有一颗平静的心去慢慢领悟;若草若云的禅意,如此虔诚,馈赠我宁静安详的打坐,繁花凋落的背后,迎雪凌寒,是苦心孤诣的纯粹与执着,道出温暖而真切的花语:“没有真爱是一种悲伤”。
人有人言,花有花语。世间之物,人类有语言之外,万物皆有自己表达的方式。宛若时光不老,岁月绵长,以天使般的简约与纯洁,相伴梅与雪,一路上,会有缓慢的轻风、微漾的阳光、透明的细雨抵达内心,穿过这一程和下一程,有一盏灯,已经将自己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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