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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池挹涓滴,寓我无边春
——评朵拉水墨画兼论文人画在当代的可能性
文人画,又称士夫画、士大夫甲意画、南画。之所以称文人画、士夫画,是因为“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工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1]陈衡恪写于年的《文人画之价值》一文对文人画做了比较全面的定义。南画,既可指南宗画,亦可指在中国文人画影响下产生的日本水墨画,而近代中国再用它来指称中国文人画,如郑逸梅先生写于年的《南画丛谈》一文,而当代朱良志先生亦著有文人画论《南画十六观》。
不过,文人画最为有趣的称法是士大夫甲意画。“甲意”二字是闽南语,意为喜欢、合意、称心如意。非闽南人恐难以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不过我以为这个词正体现了文人画最重要的一个特征。
陈衡恪在定义完文人画之后,进一步谈到“画之为物,是性灵者也,思想者也,活动者也”[2]“所贵乎艺术者,即在陶写性灵,发表个性与其感想”[3]。陈衡恪说的正是文人画最重要的特征,也即近年《文人画宣言》一书作者冯骥才所总结的:“只要‘意在’,即心性在,完全可以随机而变,随意挥洒。”[4]因是,做文人画时当然必须是“甲意”的,如此方可笔随意转,意到笔到,自在挥洒。
马来西亚朵拉女士,先以散文、小说知名于世,继而又在画界赢得广泛声誉,是“第四届亚洲新意美术交流展暨亚洲美术学院论坛”高级美术顾问、槟城水墨画协会创会会长、槟城浮罗山背艺术创会会长,曾多次应邀赴中国大陆、中国台湾、新加坡、印尼、韩国、汶莱等地演讲文学创作与绘画艺术。
朵拉水墨画与油画兼擅,其油画《秘密花园》系列多次参展并获奖,她并不画具体的花园,可那遍布画布的红绿抽象色块总让观画者忽忽就要误入花园的神秘之中。不过,或许是华人的文化基因使然,朵拉更偏爱水墨丹青,自年学画至今,从不曾停止过在宣纸上泼墨挥毫。
当然,朵拉画的是写意画。你看她笔下的墨荷、紫藤、牡丹、劲竹、向日葵、三角梅乃至于游鱼、戏蝶、喜鹊、飞燕等诸意象均不追求形似,却自有一股庞然气韵在。
朵拉画荷最多,其有时浓墨泼洒,有时淡笔轻铺,既做田田大荷叶,亦做刚长出之两头尖尖似小船的清新小荷。荷茎尤其生动,或直出,或欹侧,或弯出莲蓬,或顶一硕大尽情开放之莲。那大荷花用弯弧勾勒重瓣,弧有力,瓣瓣出生机,偶在花心或瓣上略点大红,寓心香一瓣。而其近来又喜以淡蓝作底,使整幅画梦幻感陡增。本舍曾评朵拉此类画:“是湖水的颜色,那种湖的清蓝,变化莫测,似听一曲古琴曲,像流动的空气,是一种氛围,一种情境,能令观者入境。”[5]
朵拉画牡丹,不勾花瓣,只用浓淡大红似油画一样强调其明暗与肥硕,而芙蓉之花,却又将瓣勾得细细密密,极尽繁复之能事。其所画紫藤亦是。最艳是向日葵,叶浓花盛,朵朵大如鸡公碗,再敷以艳黄,一团团直逼到你眼前,气势不下梵高之葵。
小动物之类尤其考验画家笔力,虽小却还必得形神兼具。朵拉之红金鱼,胖胖的身子,飘浮的尾巴,两个大眼泡,上面用墨轻点两下,是画鱼点睛了。蝶为五彩,翅膀扇起,颜色变幻,果然给人庄周梦蝶迷离之感。再有小鸡,胖乎乎松软一团,仰头做呆萌状,燕子却是身躯矫健,双尾尖锐似剪,挺胸奋力前飞,而那两只喜鹊,叽喳于浓密花叶下,一只竟让叶儿压弯了腰。不过,最惹人喜爱的是停于树上的一排褐色麻雀,它们站得齐整,却一只只形态各异,仿佛在休憩,亦仿佛在思考,更仿佛淡淡望着人间事。这整排的鸟儿总让我想起林风眠的画,他也非常喜欢画这样的小鸟,不是一只、两只、三只,而是一排、一团、一串。
文人画不重形似重神似,它主要要表达的是“甲意”、心性,因此,元四家之一倪云林说“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6]“聊以写胸中逸气耳”[7]。事实上,早在宋时,苏轼就指出作画要避免为形所累:“论画以形似,近与儿童邻”。而清龚贤甚至提出:“惟恐是画,是谓能画”这样的说法,齐白石亦附和“画在似与不似之间”。因此,对文人画来说,神似——气韵才是最主要的。那么,气韵要从何而来?
虽然画史对董其昌之画之为人评价不一,但其画论却是大家都心服的。他曾谈到:“画家六法,一曰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鄞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矣。”[8]董其昌在此指出,气韵的培养不在于技法的学习,而在于文人气质、品格的培养,因此,必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成就其胸襟、视野、品性与智慧。
朵拉自然是深谙文人画的这一道理。她曾历时经年,不辞辛苦走访马来西亚各州的艺术家,最后汇成两本厚厚的专访文稿《心路——走向大马艺术家》。其在第二本访问后记“感谢与期待”中就谈到“技法绝对不是作品的唯一指标,真正表现艺术作品高低的,是艺术家的思想内涵。”[9]在专访文章中,她亦特别强调对这些艺术家作品人文内涵的挖掘。《香港文学》总编辑陶然先生在其为《心路Ⅱ》所做的序《画家的文字底蕴》中就十分敏锐地指出,她这样的专访文章不仅是访谈,更是画评,似她给水墨画家黎潮湘所做的专访还能给“初学看画的人一把通往水墨之画的钥匙”。[10]
不过,朵拉何止是深谙文人画的这一道理而已,身为国际知名的华文作家,她当然是读过“万卷书”的,而几十年来,她亦走南闯北,全球走透透,胸中之品自是早就不俗了。因此,她的画作,无论如何下笔,浓淡疏密、黑白虚实之间,总呈现出满满的气韵。朵拉曾在其小说自选集后记中自述:写微型小说与画水墨画一样,小小的一朵花、一只鸟、一颗石头,都可成为一幅蕴涵深义的图画。反之,画水墨画与写微型小说一样,自然亦可点染得韵味隽永了。
中国文人画的发展,自唐王维以来,经宋、元,至明末清初达到高潮,而现代之吴昌硕、齐白石、林风眠、傅抱石等人面对西画的冲击,开始寻求创新之道。又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竟出“新文人画”一派,力图拓展文人画的当代内涵。新文人画虽然得到的品评不一,但其重提并力求对文人画予以突破的愿望与信心却值得大加赞赏。海外华人水墨画的发展,一向有其独到之处。这些海外华人,既有浓厚的华人文化情意结,又自小濡染西方文化,而远走海外谋生的艰辛,又造就了他们坚韧的性格,他们的作品与思考或许可以给我们某种启发。
纵观朵拉的水墨作品,除了延续中国文人画的生动气韵与传统题材之外,的确亦呈现了其独到之处。
以油画之法入水墨自不必说,徐悲鸿、林风眠、吴冠中等人早就尝试过。我以为朵拉之水墨最大的个性在于其画中充满着的淋漓元气。
中国传统文人趣味追求品性高洁、追求颜色淡雅,常以梅兰竹菊暗喻自己不与世俗同流,甚至表达出世的理想。这些当然深受道家清静无为与佛家四大皆空理念的影响。王摩诘如此,倪云林如此,陈老莲如此,董其昌更如此。董其昌曾引《永嘉证道歌》说:“法身了却无一物,本原自性无真物”,又说:“溪若是声山是色,无山无水好愁人”。因此,他的画尽量淡去色相,如那幅藏于日本的《墨笔山水图轴》,以米家漫漶之法,画山画水画树,都只是约略之笔,其上更题王维名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确是脱尽形骸,不着一丝人间烟火。
中国传统文人趣味与中国传统文人画至此可谓登上巅峰,然而,亦可谓堕入歧途,正如梁思成评重庆大足北崖湾唐末胁侍像“极逸宕之美,佛像至此,可谓已入魔道矣”[11]一般。是以冯骥才认为董其昌“一方面推动了文人画,一方面又使文人画患上重病”[12]。其实董其昌之后石涛、扬州八怪等亦努力寻求突破,虽个人成就斐然,但还是难挽整体文人画颓势。而至陈衡恪《文人画之价值》一文,其实是中国传统文人与文人画的挽歌了。
因此,生于人世,儒家之中正平和是必要的,儒家之积极入世是必要的。世事虽繁、虽杂、虽乱,却自有其活泼泼之热闹与喜悦,那是炽热的生命不可或缺的元气来源。齐白石、林风眠、傅抱石正是以入世之心来画笔下之物,因此能够独出机杼、感染世人。
朵拉很少画梅兰竹菊,非不能为,而是不为也。她更多画向日葵、芙蓉、牡丹这一类“向上”之物。向日葵充满生机,而牡丹、芙蓉都是富贵之花,她有一幅牡丹图,上题“牡丹花盛开,富贵逼人来”。一般人所认为的清香冷冽孤傲之梅花,她却将树枝画得粗粗壮壮,并在其上洒满红梅。此图她取名为“花开见喜”。朵拉画有荷之心经系列,有些满幅只有墨色,虽题“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又墨意淋漓,全无空意。而那些点染大红之荷,更是生机勃然,无论点、线,还是泼、染,都充满力道。最美一幅荷上之翠鸟,蓝身黑翅红胸长喙,仰望蓝荷大花,生命力何其旺盛!她的紫藤,一定是铺满宣纸,湖绿、甘蓝紫、木瓜黄,牵缠纠绊,再加游鱼、彩蝶、双飞燕,那是“热闹的夏天”。
或许有人会说这种画法与颜色“俗”,可人生不就是“俗”?而也唯有“大俗”,才能达至“大雅”,若只有“大雅”,那是天上仙界而非世俗人间了。因此,朵拉不避俗意,也不避俗物,有时还刻意以俗物入画。如她画了很多三角梅,又有一幅“群鸟齐飞迎红果”,画的是南洋水果红毛丹。其中一幅画最为热闹,斜线布局,左边占画布约三分之二,画三角梅,右边三分之一画水仙,两者中间,宣纸底部两条小红金鱼摆动尾巴。画是真满,意象也极俗,而三角梅开得热闹,水仙叶似刀,线条感极强。朵拉说它是:“满园春色皆金碧,大地歌声焕彩霞。”
事实上,在中国传统文人画中,亦有出现一些极有生活气息或元气饱满的画作。如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之雄浑,如沈周即成感兴、充满生活气息之壮牛、鸡雏与村居。再有如石涛之浓彩与“恶墨”、金农之金石气、齐白石之虾蟹以及林风眠之吊眼仕女等,均是凡俗生命热闹与坚韧的表达。可惜的是,这些都非中国传统文人画之主流,而最终,中国文人画走到了清、冷、寂这一空境的极至。可“虚室”未必就能“生白”,看空一切更多引致的是生命的放弃与终止。人世艰难,还需勇于担当,还需勇敢投入凡俗的人生。
朵拉女士正是这样一位勇敢有担当敢于入世的女性。她看似外表柔弱、举止沉静,实则内心坚强,浑身充溢著满满的能量。她身兼马来西亚文化艺术界多种要职,策划过的文学奖、艺术节与画展不计其数,影响力兼及台港澳三地与东南亚各国。她更不辞辛苦行走世界各地,参加各种文学、艺术会议并演讲呼吁,告知世人女性写作、中国海外华文写作、水墨画创作的艰辛与坚持。这样一位有气慨的女性,作画自然不避大俗,而在大开大阖之间终于臻致了大雅——俗与雅不在于意象,而在于心胸与气韵,这正是文人画意旨之所在。
笔墨虽轻,却需拙重如山。朵拉曾写过一幅隶字“千秋笔墨”,她在